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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恩城,霍桑古董店的地下密室。这里曾是秘序同盟在河岸区最重要的情报中转站和临时庇护所之一,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、药草和冰冷焦虑的气息。墙壁上加固的符文微微闪烁,隔绝着外界的混乱与窥探,却挡不住室内凝重的氛围。
油灯的光晕将几个人的影子拉长,扭曲地投在堆满古籍和杂物的书架上。空气中残留着不久前那场惨烈守卫战的痕迹——地板缝里未能完全擦净的暗红、墙角堆放着染血的绷带、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、属于静默者“虚无回响”的、令人心神不宁的残留寒意。
艾琳的店员,那个总是沉默寡言、手脚麻利的瘸腿杰克,此刻躺在一张临时铺就的毯子上,脸色蜡黄,呼吸微弱。他的一条腿和半边身子包裹着厚厚的、浸透药膏的绷带,那是被静默者成员的攻击擦过的结果——并非直接命中,但那种侵蚀性的虚无力量,依旧让这个普通人陷入了持续的低烧和噩梦呓语。一位同盟内擅长草药与生命回响的女士正守在一旁,眉头紧锁,手中的药剂散发着苦涩的清香。
密室中央的桌子旁,围坐着几个人。
伊莎贝拉·冯·克劳馥,秘序同盟的林恩首席理事,此刻并未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、带着学者优雅与贵族矜持的长裙,而是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简装,外面随意披着一件沾了些许灰尘的斗篷。她看起来比平日更显疲惫,眼角细密的纹路在灯下格外清晰,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,却燃烧着一种压抑的、近乎灼人的光芒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指甲边缘有细微的磨损——那绝不是翻书或握笔留下的痕迹。
拉尔夫·温斯顿坐在她对面,这位以谨慎、乃至有些保守著称的理事,此刻脸色异常阴沉。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几份刚刚由“夜莺”紧急送回的情报汇总,字迹潦草,沾着泥点,甚至有一两份带着焦痕。他的手指捏着一份报告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“第七行动组副组长索恩,确认失联超过三十六个小时,其最后已知位置为城东墓园遗迹外围,与‘衰亡之吻’爆发激烈冲突后失去信号。”拉尔夫的声音干涩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,“我们派去接应的‘地听师’,在墓园东南方向约两公里处的地下管道交汇点,发现了这个。”
他轻轻推过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物体。打开后,里面是一块扭曲变形、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金属仪器部件的碎片,上面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和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索恩“风暴回响”的、狂暴过后的沉寂余韵。
“现场有大规模能量爆发和结构坍塌的迹象,残留的回响波动极其混乱,包含至少三种不同的高阶力量碰撞……其中一种,带有强烈的‘寂静’与‘抹除’特性。”拉尔夫深吸一口气,“‘地听师’本人也遭受了轻微的精神震荡,目前正在接受安抚。他最后的判断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看向伊莎贝拉,又看了看桌边另一位沉默不语、如同铁塔般坐在阴影里的身影。
“判断是,索恩小组,极有可能……全员覆没。而引发冲突的另一方,除了衰亡之吻,极大概率有静默者高阶成员直接介入,甚至……不止一个。”
阴影里的身影动了一下,那是尼克莱·伏尔科夫离开前,留在同盟内协助防御和联络的副手,一个名叫格隆的北境汉子。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,此刻在跳动的灯光下更显凶悍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放在膝上的拳头,攥得咯咯作响。
“不止这些。”伊莎贝拉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。她将几页染着不同颜色标记的纸张推到桌子中央。“城东墓园遗迹入口,秩序铁冕的封锁部队在四个小时前报告,监测到遗迹深处传来异常的、持续性的规则震动和能量坍缩迹象,强度一度达到‘灾厄’阈值边缘,随后转为一种难以解析的深层‘寂静’。他们的高阶观测仪在那瞬间被过量信息烧毁了三个核心符文阵列。”
“同时,”她指向另一份报告,“我们布置在‘永寂沙龙’外围的观察点回报,沙龙位于哀悼钟楼的‘拍卖场’在昨日夜间发生原因不明的结构性崩塌,疑似内部爆发高强度冲突。沙龙核心成员‘守墓人’及其部分护卫失去踪迹,现场残留的能量痕迹……同样指向静默者,并且,有我们熟悉的‘万物回响’波动残留。”
“维克多。”拉尔夫低声道,脸色更加难看。
“还有河岸区下水道网络的多处异常能量节点读数,在同一时段出现剧烈波动后归零;城内三处不同区域报告出现短暂的、范围性的‘记忆模糊’或‘认知错乱’现象,受影响者均无法清晰回忆特定时间段内发生的事情,症状类似低配版的‘虚无回响’影响……”伊莎贝拉一条条列举着,每说一条,密室内的空气就冰冷一分。
这些散落在城市各处的、看似孤立的异常,像一块块破碎的镜片。当有心人将它们拼凑起来时,映照出的画面让人不寒而栗——静默者,这个平日里如同都市传说般隐秘的组织,正在林恩城的地下、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,展开一场规模空前、行动迅捷且冷酷无比的“清理”行动。而他们的目标,显然与陈维、与第九回响、与所有探寻相关真相的人紧密相关。
“尼克莱小队失联,维克多教授落入‘永寂沙龙’之手后下落不明,索恩小组大概率覆没,陈维和艾琳等人自进入墓园遗迹深处后再无音讯,巴顿的工坊被毁,霍桑古董店遭袭……”伊莎贝拉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的火焰,已经快要压抑不住,“而我们,坐在这里,除了不断收到坏消息,除了加固防御、治疗伤员、分析那些越来越让人绝望的数据,还做了什么?”
她的目光扫过拉尔夫,扫过格隆,扫过密室中其他几位负责情报、后勤和医疗的核心成员。
“我们在等待。我们在评估。我们在‘谨慎观察’。”伊莎贝拉嘴角扯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,那弧度里充满了自嘲与尖锐的讽刺,“观察我们的盟友一个一个消失,观察静默者的阴影一寸寸蚕食这座城市,观察那个可能握着一线希望的孩子……在黑暗里独自挣扎,直到被彻底吞没。”
拉尔夫的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伊莎贝拉,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我们必须理智!静默者展现出的力量和组织性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!他们能在同一时间、在多个关键节点发动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打击,说明他们对林恩的渗透和监控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!贸然行动,只会让我们更多的成员白白牺牲,让同盟积累多年的力量毁于一旦!陈维……他的确特殊,但我们现在连他是生是死,究竟引发了什么,都无法确定!为了一个不确定的‘变量’,赌上同盟的根基,这……”
“赌上根基?”伊莎贝拉打断了他,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,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拉尔夫,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什么‘根基’可言吗?!”
她猛地站起身,斗篷带起一阵风,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。
“维克多·兰斯!是我们中最博学、最睿智的导师之一!他失踪了,很可能正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!”她的手指向躺着的杰克,“杰克,一个为我们工作了十几年、从未有过怨言的普通人,现在躺在这里,因为静默者闯进了我们的‘安全屋’!”
她的目光投向格隆:“尼克莱·伏尔科夫,我们最出色的战斗理事之一,他带着他最信任的队员去了,现在音讯全无!他的队员,‘磐石’、‘鹰眼’、‘渡鸦’……他们都有名字!他们不只是报告上的代号!”
她的胸口微微起伏,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拉尔夫:“还有艾琳·霍桑,霍桑家族最后的血脉,镜海回响的天才,她本可以有更安稳的道路!陈维……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,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卷了进来,他可能甚至不明白自己背负着什么!巴顿,那个臭脾气的矮人,他本可以关上他的工坊大门,不问世事!”
“他们都不顾危险,站了出来。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地狱里挣扎,每分每秒都在支付我们无法想象的代价!”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,那不仅仅是愤怒,还有一种深沉的、无处宣泄的痛惜和自责,“而我们,秘序同盟,自称要探寻真相、对抗危机、守护知识的火种……我们现在在做什么?坐在相对安全的密室里,看着情报,讨论着‘风险’和‘代价’?”
她双手撑在桌面上,身体前倾,一字一句,如同淬火的钢铁,砸在每个人的心头:
“如果连为了同伴而战的勇气都失去了,如果我们对眼前发生的暴行和牺牲选择继续‘理智’地袖手旁观,那么,秘序同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我们积累再多的知识,建造再多的安全屋,又有什么价值?不过是一群躲在故纸堆和符文后面的懦夫!”